童年時最期待的就是禮拜天。這天一到,爸媽就會帶著我們家四個小孩到外公家,和家族的表兄弟姐妹齊聚一堂。

外公家是在台南鬧區巷弄裡的日式老房舍,主廳的榻榻米就是我們小孩的活動中心。大人們坐在庭院的榕樹下話家常,小孩子們就在榻榻米上玩耍,輪流讀著巷口租來的漫畫書。

那時每回去外公家,外公都會和他的一票朋友,在房舍另一頭的西式客廳裡聚會。他們總是人手一件樂器,或琵琶,或洞簫,還有一些我當時不懂的樂器,彈唱著我聽不懂的歌曲。

「外公和他的朋友,為什麼老是喜歡唱這種『難聽的日本歌』?」因為不懂,小時後的我總覺得那是日本歌。

儘管如此,這『難聽的日本歌』竟也和著樹下的蟬聲,成為我們玩耍和看漫畫書時的背景音樂,陪伴我們走過童年。直到我們上了國中,課業開始繁重;直到外公的老朋友們逐漸凋零,這個背景音樂也不知不覺的從記憶中褪色消失。

二十年後,我出席了某屆金鼎獎頒獎典禮。頒完了民族樂曲獎項後,得獎的南管音樂家王心心老師受邀上台演出。她一身亮麗織錦的團統服飾上台,夠令人驚艷的了。隨後,洞簫和琵琶前奏享起,心心老師打著板,唱出了旋律。唱腔之雅致,台下聽眾聽傻了眼,連空氣都變得安靜優雅了。

「這....不就是我童年時,外公他們愛唱的『難聽的日本歌』嗎?怎麼變好聽了?原來這就叫南管。」那時的外公已經重病,他的好友們都過世了,他的琵琶孤單的掛在西式客廳好多年,上頭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。這熟悉的樂音,勾起我童年的許多印象畫面,那是我童年生活的配樂,聽著聽者,覺得有點鼻酸,眼角濕潤。

經過二十多年生活的洗鍊,我開始了解外公喜愛的藝術,也才開始懂得欣賞南管的美。之後我特地買了一套蔡小月老師的南管音樂專輯,回家聆聽研究。

隔年我回台南老家,媽媽帶我和姊姊回外公家探視老人家,我帶著南管CD去孝敬外公,想順便向他請益。

病床上的外公已經很虛弱了,連話都說不出來,看到我們來,激動得落淚。我忍住情緒,和外公打氣閑扯,叫他要好好休養,病好了,要教我正統河洛話,教我唱南管。接著,我請阿姨把我準備的好禮,蔡小月的南管CD播放出來。外公一聽到蔡小月的歌聲,居然痛哭失聲,老淚縱橫在他那張枯瘦風霜的臉上。

半年後,外公過世了。家族沒有人傳承他的音樂藝術。不知道外公是否曾為此感到遺憾。至於我,是這麼覺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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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judywu061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7) 人氣()